-- 作者:大戏高腔
-- 发布时间:2015/8/17 10: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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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剧现代戏,是一招一式都规范精致的舞台范本,但受题材立意之限能否传世?既有秒杀电影的激情澎湃,但除了怀旧还能否有与流行文化分庭抗礼的底气?即便朋友圈被《智取威虎山》刷屏,但80后难道就真成了末代观众?伴随北京京剧院如此魄力的是一并被抛出的这些尖锐话题……
现代戏相对传统戏有着精致化的舞台表达
现代戏的特殊,于观众而言,是烙印、是回味,是灰色年代唯一的文化记忆。在中国戏曲学院教授傅谨看来,“现代戏在60年后依然有那么大影响力的原因很复杂,在特殊年代,古装戏不让演了,这其实是用政治手段腾出的舞台空间,15年的时间看不到任何古装戏,老百姓对现代戏产生情感依赖是很自然的。今天,观众对现代戏依然那么喜爱,完全是从艺术的角度,相对传统戏而言,现代戏有着精致化的表达,而传统戏因为产生于戏园,其精致化程度是不够的。现代戏的舞台干净、整齐,逻辑严密,无论文学、音乐都力求精致。然而这种精致并不是把传统推翻后获得的,而是在传统戏的基础上绽放的。这些戏,从骨子里大量借鉴了传统戏的表现手法,唱词好听,更有京剧味道,是在京剧格范内的改革,虽然在旋律上融入了《国际歌》、《东方红》的音乐元素,但并没有破坏京剧的架构,是从传统中化出来的一种舞台表达。我们可能都对杨春霞在《杜鹃山》中的出场印象极深,她是那么的夺人眼球,包括在‘乱云飞’那段唱中的台步,那都是武生名家小王桂卿设计并教授的。像柯湘这样既非青衣也非花旦的角色,虽然有别于传统,但却需要演员有极强的传统功底。细数那些能把现代戏演好的人,无一不是传统功力深厚的,钱浩樑、赵燕侠、谭元寿都是如此。现在我们常说为什么搞不好新编戏,其实都是对京剧传统积累不够,包括作曲,当年的刘吉典、于会泳,他们能够写出好腔,都与此分不开。而现在我们是讲创新多,可常常忘了传统是必不可少的前提。”
既因循传统,又跳脱开来,傅谨说,“现代戏中也有不同于传统的改变,比如写实的布景与写实的表演,这其实是受苏俄写实主义戏剧观的影响,也因此才有人会说《红灯记》中的烟囱不是东北某地的烟囱样式,包括《智取威虎山》中的‘打虎上山’,写实的布景与虚拟表演的不协调。其实那时我们是接受了博杂的苏俄戏剧观的影响,就如同认为交响化是一种进步一样,是想用西方艺术来改造传统艺术,这样的理念下,有一些瑕疵也是正常的。无论如何,现代戏中紧凑、精致的人物关系以及场与场的衔接,都更符合现代剧场的要求。”
谭门第六代传人、《杜鹃山》艺术指导谭孝曾也表示,“现代戏之所以能成为公认的经典,就是因为传统的痕迹还在,没有将其改造成不像京剧的京剧,即便是交响乐的融入,也没有削弱京剧音乐的本质,而是丰富了声乐上的不足,特别是烘托了英雄人物。其实在现代戏的创作中也有过这样的争议,‘究竟是现代戏,还是话剧加唱’,但事实证明,现代戏是公认的京剧新腔,而且该拉山膀拉山膀,该跑圆场跑圆场。以往老戏中的龙套演员基本就是木偶,而现代戏是把群众当作人物来塑造,随着主演的情绪变化,群众演员也要有反应,这样会让整出戏更饱满,不是光看一两个角儿。”
钱浩樑告诫弟子张建峰
“不要演我,上台就是你自己”
第一次演《红灯记》的张建峰,两个月的时间跟随钱浩樑老师研习李玉和,首场演出前,老师专程来到后台,为他指出妆容上的不足时,还不忘耳语了几句,“不要演我,上台就是你自己”。一句话既涵盖了创作方法,也点出了传承的要义。张建峰表示,在学习了现代戏后,自己再回归传统戏,更注重人物内心的揣摩。傅谨说,“当年现代戏在创作中受斯坦尼的影响,开始分析和把握人物,以往这在传统戏的人才培养中是缺失的,现代戏可以说是让相当多的除主演之外的普通演员开始注意到这一点。”
谭孝曾说,“我父亲当年演完郭建光曾经说过,以前传统戏都是老师口传心授,无论皱眉瞪眼都是老师教的,祖辈怎么演我怎么演,可常常感觉缺少老味儿。但演完《沙家浜》,‘文革’后再演传统戏感觉不一样了,《打金砖》、《连环套》、《失空斩》,感觉人物内心更丰富了,对于角色会有自己的理解和体悟。”
当年于会泳在为《杜鹃山》设计唱腔时,虽然最后登台演出的是杨春霞,但却是阎桂祥最先在创作阶段一句一句帮助她体现的,上世纪90年代北京京剧院复排该剧,阎桂祥也是第一个出演柯湘。那一次,全国十几座城市的巡演反响很大。此次,王怡和窦晓璇两位柯湘均是阎桂祥一个脚步、一个眼神、一句唱腔教出来的。王怡在长安大戏院首演那晚,坐在观众席的阎桂祥,从始至终浑身较着劲,在空调很足的剧场内,出了一身热汗。用阎桂祥的话说,她是把自己多年的道行倾囊而出,“比如演唱时真假声的结合,念白为什么会是‘同…志们’这样拉长音,是因为当时我们的念白是刁光覃和朱琳两位前辈帮我们设计的,都是带腔、带韵的,包括脚步是小王桂卿老师几代人的精华传承,以及吐字归音,我是百分之百的传给她们了,为的就是让她们少走些弯路。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叮嘱她们不要学我,要用自己的理解去找人物的气质。后来窦晓璇排完《杜鹃山》再去演传统戏,她说自己感觉跟玩儿似的。”
虽然世易时移,但艺术的标准不能变
阎桂祥对当年于会泳的一句话感触很深,“这个戏要求不论战士还是主演,无论灯光还是音乐,都要是在一个节奏中的沉浮。”从已经上演的三部现代戏中,舞台上有明星,但过场戏和群戏不仅不逊色,常常赢得满堂彩,甚至被老戏迷誉为“跟过去一样好”。对此,北京京剧院院长李恩杰称,“戏迷说跟过去一样好,说明我们一定是有改动,因为这些年舞台的变化是革命性的,如果不改,一定没有当年好。但这种改变一定要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多媒体幕布替代了幕间换景拉大幕以及电脑灯的运用,都是为适应当代的舞台需求而做的改变,但不变的是已经千锤百炼的唱腔及表演。”
在北京戏曲评论协会的张青看来,“此次现代戏的展演也让我想到了一些创新剧目的下场,团队号称呕心沥血,可是演出之后,连同情分都没得到。常到剧场看戏,了解京剧市场的戏迷们想必也有同样的感觉,一提起新编剧目和老戏新创,心里总是‘咯噔’一下,内心抑制不住想看,又怕自己的小心脏被胡编乱改的伪京剧震出内伤。何其幸运,我们赶上了一个文化创新的时代;何其可惜,一部部大制作大手笔之下,却屡屡打磨出一些足以让戏迷‘撞墙’的作品。那些剧目打着‘中西合璧’的旗号,把灯光舞美的新手段运用于舞台表演,却把京剧的精髓通通舍弃,完完全全的新瓶装新酒。美其名曰老戏新唱的经典剧目比比皆是,可是这些剧目中真正能够珠联璧合的凤毛麟角。大概也是因为这样,除了极少数经典新编剧目之外,我都选择视而不见,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它们糟蹋了这么纯粹的皮黄腔。更有甚者,一些新编剧目除了戏票上印着京剧两个字之外,唱腔乐队、行头道具,没有一丁点儿京剧的痕迹。如果作为一个新兴剧种,想打开市场,无可厚非;可硬要把这个东西当成京剧,给那些喜欢老戏的真戏迷们听,结局不言而喻。其实戏迷们的需求很简单,只要把那个曾经淬炼过千百遍的经典原汁原味延续下来,用心保护,足矣。这么简单的道理,很多创作团队却想不明白。”
从年轻时在样板团,谭孝曾就有一个特点,无论《红灯记》还是《平原作战》,他都不仅只关注自己的戏,而是对每一个角色都谙熟于胸,至今,《红灯记》他还可以说整出戏,于是,在《杜鹃山》中,除了柯湘,他谁的戏都得管,甚至包括舞美、乐队。“现在的年轻人,没经过我们那个10年磨一戏的时代,我们那会儿是舞台搭好了,每天练抢景,现在则不可能,也就只有一两次走台,幕间换景说是20秒就不能21秒,否则音乐一停大幕一开一定穿帮,不像老戏,还可以用锣鼓缓。因此,虽然世易时移,但艺术的标准不能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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