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零年元月二日夜，我们在长治潞安剧院再次看了长梆的看家大戏《闯幽州》。个人感觉，就这部戏来说，目下的所有上党梆子演出团体中，长治市梆子团演的是最好的。

主要聊聊该团此戏的几处看点。

三个生角：

郭栋杰的“杨继业”。

经过这些年的舞台历练，郭栋杰已经成为一名较为成熟的梆子须生“角儿”，不管是彩妆扮戏，还是便服清唱，都有其极鲜明的个人特色。“杨继业”从出场到最后与自己的孩子们分别，不论是站在文武朝臣的行列之中，还是身处舞台正中的追光灯下，郭栋杰的“身、脸、眼”都一刻不离角色。“金殿辩理”被推赴斩桩，解甲归田后“临危受命”，“奔赴沙场”前嘱托儿郎，忍痛别子后“护驾回京”，每场戏都充满着一世征战的老英雄在处理君臣家国肩上重任与夫妻父子人之常情之间的纠结取舍。舞台上阿谀声中高高在上不辨忠奸的皇帝一个“斩”字脱口而出，“杨继业”心寒彻骨；赵德芳赴会前到访，老令公夫妇百感交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少年王侯能够识得忠臣之心，救得忠臣之命，“杨继业”稍感宽慰；因此，在收到五郎带回的委权求救旨意之后，思想前情愤懑不已的“杨继业”在夫人的劝勉之下再度批袍挂甲；出征路上，面对一众血气方刚的儿郎骨肉，一腔赤诚的“杨继业”再三嘱托大家，要力尽人臣忠义；回朝临行之前，面对一群生龙活虎却顷刻就可能天各一方的骨肉，“杨继业”内心应有多么深切的伤痛，我们——至少是这个时代的我们实在是绝少真正体会得到的。年轻的郭栋杰演的相当到位，特别是他眉目之间透露出来的神情，极具感染力。栋杰的唱腔灵动洒脱，演“杨继业”这个人物时如果能够略略沧桑一些就更好了。

梁晨星的“赵匡义”。

梁晨星应该是和郭栋杰同时成长起来的一个演员，这几年的进步非常大。晨星的嗓音还有不少提升空间，他的表演极其投入，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当“赵匡义”得知杨家救驾大兵已到幽州时，梁晨星把这个倒霉皇帝彼时彼地那种期盼和悔恨叠加、欣喜与愧疚交织的复杂心境刻画的入木三分。

索伟琴的“赵德芳”。

索伟琴已经是该团响当当的“老”演员了，相比较她的老旦，我更爱看她演的小生，妆容青秀，体格匀称，英俊倜傥，风度翩翩。这部戏里，她的戏份不多，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小节表演，仍能展现出一个成熟演员自带的光环。

两场催泪：

临上阵杨府母子夫妻生离。这场戏配上画外如泣如诉的“送儿郎”唱段（索伟琴唱），现场观众无不为之动容。

金沙滩力战父子兄弟死别。刚刚还由“杨继业”为“佘太君”许诺“回来送你儿四双”，一转眼，三个兄弟已做了他乡之鬼。杀红了双眼的七郎与两个哥哥抱头痛哭的那一刻，我再也无法控制我的泪水，喉头哽咽，不暇旁顾。是啊，台上演尽世间忠奸善恶爱恨情仇，观者联想自身儿女夫妻父子兄弟，又有哪一个能够逃离人间“情”的漩涡。

一名大净：

李学斌饰演“潘仁美”。李学斌的大花脸是我最最喜欢的，不论白脸还是黑脸，他都能准确把握人物身份特征，巧妙地运用各种表演符号，成功地塑造了一个个鲜活的大净形象。这场戏里，“潘仁美”虽然是个反面配角，又是戏曲舞台上一个大奸大恶的常见角色，经李学斌一演，同样精彩绝伦，同样叫好声连连。

他演活了这个人物的“奸、佞、滑”——与国与民暗怀二心，里通外国无羞无耻，是为奸；巧言谄媚私欲为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为佞；殿堂之上义正词严，危急关头自顾潜逃，是为滑。潘仁美有此三恶，却又是皇帝至亲，位极人臣，是个响当当的“大”人物，扬其恶又不能现其“小”，这个尺度把握起来是有相当难度的，李学斌做到了，他的“潘仁美”举手投足间无不显露出一种藐视群臣，唯我独大的权臣气度。待到被“杨继业”略一拉扯，即转身向皇帝乞求哀告：“打坏了”！眼看皇帝准奏当即下令除掉其心头大患后，“潘仁美”实在难以按捺心中之喜，竟在朝堂之上洋洋自得，颤悠悠地踱起了方步——小人往往如此，对上的奴颜和对下的跋扈在他们身上达到了最完美的统一，当权势达到一定的高度，他们便会做出一切常人想想都觉得怪异的“小动作”。然而当真正的危机来临，他们还是会借“打探消息”之名溜之大吉。

李学斌的“潘仁美”最具个人代表性特色的，是在得到保驾赴会圣旨，二道幕拉上之后。等到“赵德芳”远去，他弯腰侧步，斜身探头，望其项背一声憋了很久的“呸”——尔等虽自诩忠善，最终还是斗不过我的小小手段！接着，后退回台口正中，缓缓展开圣旨，略一抬眼与观众有个小小的交流，眯着眼睛左右晃头看罢旨意，发出他那精典的“三段式”的笑声:先是会心的“呵呵呵呵”，紧接久已按捺不住的酣畅的“哈哈哈哈…”，最后偷换一口气，再来一声得意忘形的狞笑“嘿嘿嘿嘿…”——台下早是掌声雷动，喝彩不绝——此奸甚是可恶，学斌演技超群！

新秀李岩在剧中饰演小配角“杨二郎”。与“赵德芳”换装上场后，身高一米八左右的李岩穿上刚刚从索伟琴身上换下来的那身红蟒，脚脖子完完全全暴露出来，这服装吊在身上有点搞笑，不知李岩是不是因为这个，刚出来时脸上也挂着一丝浅笑。这样的情形虽然无伤大雅，毕竟也是美中不足，李岩临时替场倒也无妨，如果是相对固定的角色，最好还是重置一身服装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