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会专家:宋合意 (中国文化报社总编辑)
罗锦鳞 (中央戏剧学院原副院长、著名导演)
傅 谨 (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戏曲学院教授)
周汉萍 (文化部艺术司艺术研究处处长、《艺术通讯》副主编)
王 馗 (中国艺术研究院戏研所副所长、研究员)
冉常建 (中国戏曲学院导演系主任、教授)
主 持 人:徐 涟 (中国文化报社副总编辑、理论部主任)
主持人:“艺海问道”文化论坛,是由中国文化报社理论部即将推出的小型研讨会。这一研讨会将以沙龙、笔谈、对话、研讨的形式,对文化艺术界所关心、关注的普遍现象和焦点话题,各艺术门类发生发展的现状及其本质规律,大众文化生活中的热点难点问题,等等,进行较为全面和深入的理论探讨。参加人数少则三五人,多则十数人,既可以有长篇大论的学术论文,也可以是三言两语的点睛之笔;大家可以聚会,也可以笔谈,形式不拘一格,但倡导认认真真、求真求实的学术态度,力求在当下纷繁复杂的文化艺术现象中梳理问题,寻找答案。
作为中国文化报社的理论部,文艺理论与文艺评论建设一直是我们关注的重点方向和内容。多年来,我们约请了一大批学有所长的专家学者、艺术大家,刊发了一系列有分量的文章,得到了文化艺术界的广泛关注与大力支持。同时,我们也清醒地认识到,当前文艺评论与文艺理论的研究成果,还远远不能适应艺术规律的发展与变化、艺术形态的多元与多样、大众审美的差异与分化、群众需求的迫切与渴望,特别是,在社会经济文化迅猛发展的全球化时代,文艺理论与文艺评论必须从揭示艺术规律入手,介入到艺术创作、大众文化和当代人的精神生活当中,并进而引导当代中国文化艺术的健康发展,最终汇聚成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作出应有的贡献。为此,我们设立“艺海问道”文化论坛,正希望通过微小却不断的努力,尽到媒体的一份责任。
首次研讨会,我们以“当代中国戏曲创作题材拓展的可能与实践”为题,目的在于以细小的角度切入,去探讨现代化进程中戏曲题材的拓展可能,并进而研讨当代中国戏曲发展所面临的剧本荒、人才荒、环境恶化等种种困境,以及突破困境的现实途径。作为农耕文明的重要文化成果,已有上千年历史的中国戏曲,经历了萌芽、发展、成熟的过程,几经衰弱,又几度重生。新中国成立以来的“三并举”方针使得戏曲百花齐放,上世纪80年代中期受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击而逐渐式微,到90年代政府的大力扶持特别是本世纪初部分地方戏曲剧种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而得到保护,随着文化体制改革的全面推进,当代戏曲在政府扶持与市场拓展当中艰难前行。不可否认的是,中国戏曲在总体生态环境剧烈改变的冲击当中,还在艰难探寻着传统与现代转型的发展道路;戏曲创作的多元化形态,也使我们不断积累着经验与能量。其中,中国戏曲改编古希腊戏剧或西方文学名著,就是戏曲题材拓展的一种重要探索。
事实上,这并不是一个新鲜话题。早在文明戏、洋装戏引入中国的上个世纪之初,就开始了外国名著改编成戏曲的尝试。上世纪20年代,改编自外国文学名著的戏曲成为上海的流行时尚。“中国版”还是“中国化”成为戏曲改编的两种模式。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又有过多部改编成功的戏曲,如黄梅戏《无事生非》,京剧《奥塞罗》、《李尔王》,云南花灯剧《卓梅与阿罗》,河北梆子《忒拜城》、《美狄亚》,川剧《欲海狂潮》等,台湾吴兴国京剧《欲望城国》、越剧《第十二夜》、昆剧《血手印》(黄佐临导演)、川剧《好女人,坏女人》、《中国公主杜兰朵》等剧目。今天,我们就从此次文化部主办的地方戏曲展演中评剧《城邦恩仇》和上面所说的多部改编戏入手,来探讨全球化背景下当代中国戏曲创作题材拓展的可能与实践。
今天参加我们首次论坛的专家有宋合意、罗锦鳞、傅谨、周汉萍、王馗、冉常建。欢迎大家!参加本次论坛的还有我们理论部副主任高昌、杨晓华。
宋合意:我们决定设一个论坛,采取灵活的系列化方式,针对文化领域焦点、热点和读者关注的问题,本着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原则,进行交流与探讨。今天光临论坛的几位专家,在戏曲舞台实践和理论评论方面都有着丰富的经验和建树。期待各位结合艺术实践,为戏曲艺术的发展建言献策;《中国文化报》将利用媒体平台,把大家的热切思考和观点传播出去。
戏曲是最具民族特色的文化艺术形式之一。常言说一方水土一方人,其实也是一方水土一方文,因为人与文是不可分的。在我国各地丰富多彩、特色鲜明的艺术形式之中,戏曲具有综合性,是重要代表。当然,戏曲是一定历史时期的产物,而且随着历史演进也在发生变化。像其他艺术形式一样,每一种戏曲也有其发育、生长、繁荣期,也可能走下坡路,会发生演化。当然,这种演化有主动的,也有被动的。像罗锦鳞先生把西方古典名剧嫁接到国内一些剧种的尝试,就是积极主动的,因为他有丰富的国内戏剧舞台导演经验,又对古希腊名剧等有深入了解。
一方面,我对罗先生这样的探索,以及其他类似的实践心存敬意,另一方面,也不免有一些担心。正因为戏曲是本土特色鲜明的艺术形式,西方剧本引入后能否与我们的戏曲形式水乳交融,为观众所接受和喜爱,还需要市场检验。比如河北梆子,其特殊的戏曲人物造型,独具韵味的唱念做打等,都是很中国化并区域化的,其内容也是观众熟悉、易于理解的,国内观众特别是其流行区域内的观众接受起来很自然。如果换成西方古典戏剧题材,中、西方观众可能看着很新鲜,但能否持续,市场到底怎么样?看过这类作品的人士有发言权,观众有发言权。
目前,不少中国传统戏曲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也提示我们,随着历史演进和社会生活变迁,有的艺术形式难复当年盛景。在漫长的历史中,一些事物的衰微在所难免。在认识客观规律的同时,对优秀传统艺术,我们仍然要通过各种努力,使之更久、更好地存续,让中国戏曲成为中国文化、中国人生活中的有机部分,成为诸多色彩中的一抹。
在大多数中国人特别是有一定年龄的国人的成长过程中,恐怕都少不了戏曲艺术影响的印迹,他们的文化基因中,或多或少都有戏曲艺术发挥的作用。而且,虽然戏曲艺术讲究传承,讲究“一定之规”,但回顾戏曲史也不难发现其发展变化,内容与形式不断丰富、与时俱进。内容上体现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与时代主流价值观,形式上继承到位又不断生出新意,下功夫雕琢而精益求精的戏曲作品,总是更具有生命力与影响力。我们尊重在这方面做出努力的人们,同时,作为媒体也愿意与专家学者、艺术工作者及广大读者一起努力。在此,真诚地希望大家利用《中国文化报》,利用这样的论坛,表达自己的艺术见解。欢迎各位专家学者和艺术家多来报社做客,不管是人来还是文来,我们都真诚地欢迎。
罗锦鳞:谈到中国戏曲,我就想起欧阳予倩老师当年给我们上课的时候讲的一句话:“作为一个中国导演如果不懂戏曲艺术,没有资格成为中国导演。”当时学校为我们安排了戏曲身段和折子戏课,老师分别是侯永奎和马祥麟,以及文武场课,我学的是京胡和小锣,老师是中国京剧的老艺人,还学了“工尺谱”。这样,我就对中国戏曲有了新的认识。
排戏时,我看到希腊戏剧有它的程式,从哪里上场有规定,我们也有上场门、下场门;他们有高底靴,我们也有高底靴;他们有面具,我们有脸谱;他们载歌载舞,我们也是。两者可以找到结合点,1989年《美狄亚》就是这么产生的,后来此剧到欧洲、亚洲和拉丁美洲许多国家演出,据不完全统计,国外演出超过了200多场,受到极大的欢迎和好评。还有2002年上演的根据古希腊悲剧诗人埃斯库罗斯的《七雄攻忒拜》和索福克勒斯的《安提戈涅》改编的河北梆子《忒拜城》,由郭启宏任编剧、河北梆子界的彭艳琴、王洪玲、刘玉玲三位梅花奖获得者担纲主演,是北京奥林匹克文化节的重大演出。这出戏也曾多次参加国际戏剧节的演出,受到国内外观众的好评和喜爱,今年5月还专程赴我国台湾演出。前不久,由文化部主办的第四届全国地方戏(南北片)优秀剧目展演上,中国评剧院演出了《城邦恩仇》,改编自古希腊经典悲剧《俄瑞斯忒亚》三部曲,该剧融合了三部作品的内容,讲述了古希腊迈锡尼城邦国王阿伽王率领大军攻打特洛伊之后引发的一系列故事。我用戏曲形式演绎了三部古希腊的悲剧,用了三种不同戏曲表现形式(传统戏曲服装的、新编历史剧的新创服装的、古希腊服装的),我希望做到东西方戏剧的“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像咖啡加牛奶一样。实践证明我的想法是可以做到的!是中外观众都可以接受的。
国外的经典,不管是英国的还是希腊的,都是属于世界的。我只是在这个潮流之中做了几个实验,对这些实验我现在仍然信心较足。第一,就是美学原则的掌握。中国戏曲和古希腊戏剧的两个美学原则是可以互补的。第二,就是一定要对经典,不管是中国的经典还是外国的经典都要有敬畏的精神。“敬畏”最重要的,是对经典的思想立意、人物基调等这些东西,不能去胡解构和颠覆。第三,一定要找到东西方戏剧和审美的契合点。以评剧《城邦恩仇》为例,它既要表现古希腊戏剧简洁、庄严、肃穆的神韵,又要展示中国戏曲的虚拟、写意、象征之美学特征。这个戏是用古希腊的服装、布景,用评剧音乐、表演结合古希腊戏剧的雕塑性来演绎这部戏,是两个古老剧种的融合。我们可以看到,现在观众的审美习惯多元化了,什么都能接受,看这个戏感到别扭的观众是少数。
归根结底,中国戏曲太丰富了,我只不过接触了一点皮毛。世界戏剧的遗产也是很多的,各个国家都有,最根本的是剧种的特色不能变,你不管怎么改,特色一丢,人家就不承认了。所以,改革不能改了“姓”。
主持人:全球化的时代,经典,不仅仅是中国的经典,也包括西方的经典,古今中外所有的经典题材都应该成为我们创作的来源。
傅谨:将国外名著移植和改编为戏曲剧目、创作与演出外国题材的戏曲剧目,其实是一个多世纪以来戏曲艺术家们经常做的事。20世纪初就已经有大量国外题材的戏曲作品,梁启超甚至写过以罗曼·罗兰为主人公的剧本。而取材于《天方夜谭》的越剧《沙漠王子》,甚至成为越剧界最重要的经典,那么受欢迎、那么深入人心,充分说明了戏曲表现外国题材的可能性。
20世纪60年代国家实施“三并举”的剧目方针,拓宽了戏曲题材,其中注重新编历史剧和现代题材剧目的创作编演,体现了当时政府对戏剧的特殊要求,80年代之后,这一方针得到延续。但是从整体上说,尤其是从今天的角度看,这一方针仍有明显的不足,那就是它显然比较多地从政府的立场而非从观众和市场的角度考虑我们需要用什么题材的剧目。如果从演出市场的角度看,从观众的角度看,戏曲题材完全可以更加多元、更加自由以及更加开放。尤其是在今天这样一个全球化的时代,观众的趣味应该更开放,我们应该更加拓宽戏曲题材,用更加开明的眼光看戏曲的发展。戏曲有责任、有义务,也完全应该继承全人类的优秀的遗产,无论是古希腊、莎士比亚还是奥尼尔。
汲取世界文学的优秀营养,对戏曲的当代发展也有很强的现实意义。我们经常感慨现代戏曲创作文学性不够强。对当代文学的关注不够,对外国的文学关注不够,对古典文学的关注不够,就是文学性不足的最主要的原因。我们要向张艺谋学习,他是特别注重从当代文学创作中寻找题材的导演。关注当代文学、关注外国文学,从历史与今天的文学积累中寻找好的题材改编成戏曲剧目,是我们推进戏曲剧目创作方面最应该做的重要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