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无前例的“红色风暴”刮得全国人民晕头转向,文艺团体固然难逃厄运。“反动艺术权威”李宝櫆自然成了活靶子。
在那风雨如晦的日子里,李宝櫆和夫人住在京剧团练功房的楼梯间里。他在既吃饭又写字的小桌上,放了盆晒不枯、干不死的仙人球,以激励自己。被批斗回来,同样手不释卷,寒冬酷暑,笔不停挥,敝衣粝食,艰难前进。写戏剧典故、戏剧格言而自娱自乐。不能登台演出,就为“革命样板戏”做道具。他制作出来的东西,到台上真假难辨。成天“举旗抓纲”的工宣队队员看了《智取威虎山》形态逼真的酒坛、大碗,《沙家浜》鲜蹦活跳的鱼、虾和螃蟹,不得不暗暗称赞“这老头儿确实有两下子”。
殊不知凡是舞台上的事,李宝櫆没有不精通的,除了制作道具外,他还能做服装、盔头。当年他为李少春编排《十八罗汉斗悟空》,那十八尊罗汉的造型都是他反复琢磨而设计的,每尊罗汉的面具,所执兵刃、靶子等都是他精心创作的。十八尊罗汉形象各异,体态不同,活灵活现,满台生辉,致使观众目不暇接,叹为观止。他扮演现代京剧《洪湖赤卫队》的彭霸天,人物造型也是他自行设计的。一出场,就引起观众的新奇之感。
“文革”后期,一领导班子成员说:“李宝櫆表现不错,可利用他一技之长,让他到学员班教戏。”但在全团大会上宣布了两条:一、对他不许叫老师;二、不许教正面人物的戏,只能教鸠山、栾平、胡传魁、刁得一、刁小三等反面角色。今天听来令人啼笑皆非,但在当时确是事实。
教戏育人是神手
粉碎“四人帮”以后,年逾古稀的李宝櫆老先生意气风发,再度焕发出艺术青春。1979年,上海京剧院来通特邀李老为其改编了全本《吕布与貂蝉》,著名表演艺术家李丽芳前演貂蝉、后演吕布。李老饰王允并担任艺术顾问。该剧同年秋在上海延安剧场公演,沪上各家报刊及电视台均作报道,又一次誉满申城。
1981年10月,《解放日报》和剧协上海分会举办梅派艺术演出活动。整个纪念演出盛况空前,梅葆玖、梅葆玥也到了上海。李老缅怀他曾为其配戏多年的艺术大师梅兰芳,精神抖擞与著名表演艺术家俞振飞演出了当年和梅兰芳多次合作的《贩马记》。沪媒体特地作了报道:“著名的硬里子老生,74岁的李宝櫆,近年来曾两次来沪,身手、演技均不减当年,获得内外行一致好评”。
1982年春,江苏省戏校多次来通特聘李老去戏校任教,南通市文化局从大局出发而同意。李老先到各地招生,接着到校执教。李老教唱戏,先讲所教戏的时代背景、剧情简介、该角色其时之心态,接着谈如何唱,为什么要这样唱,使学生不仅知其然,而且能知其所以然。这样学生唱时就能以情带声,做到声情并茂,所塑造的角色,演来就能栩栩如生,逼真感人。
李老在教戏时,尤其注重戏德教育。他编了许多有关格言告诫学生,他认为“戏是一棵菜,合拢才可爱”。角色不分大小,都要入戏。“配戏不温不火,不搅不抢不拖,见机生情灵活,做到珠联璧合。”记得当年他配唐韵笙在上海天蟾舞台演出连台本戏《十二金钱镖》,二人对唱“二黄散板”。唐韵笙使了个“苦姜丝”的拖腔,博得当场4000多观众齐声喝彩。宝櫆紧接着也使了个“苦姜丝”,同样掌声四起。真是“斗”煞台上演员,喜煞台下观众。是的,宝櫆在台上时时、处处想着主角。主角嗓门儿脆,他就“冒上”主角嗓子“毛了”,他就“悠着”,决不喧宾夺主。尽量把观众的注意力引到主角身上。
李老教戏育人有方。他和其他老师一道,花了近3年时间,便使这批学生脱颖而出。他将濒临失传的《太白醉写》《双投唐》《女斩子》等传统剧目亲授给学生。后这批娃娃到上海天蟾舞台公演,连日满座,十分火爆,广大观众赞叹不已:原来是李宝櫆先生教出来的学生,名师出高徒嘛!
著名京剧评论家江上行,对戏路宽、戏德好的李老进行了专访,请他谈谈教育这批孩子的心得和体会。李老根据切身体会,谈了十项高见,江先生逐一笔录,以《李宝櫆谈教学心得》为题,收在江的《六十年京剧见闻》里。1986年12月,该书由上海学林出版社出版、发行。
1987年7月,李老回北京老家,不料溘然长逝,竟成永诀。噩耗传来,情何以堪。著名剧作家翁偶虹先生在挽幛中写道:“故人辞我泪滂沱,艺海长航悲逝波。甘作股肱镶整体,时刻肯綮献宏谟。曾歌龙虎《风云会》,更解貔貅《南北和》。剧业正需群宿辅,斗魁何以没银河。”这既是对李老深切哀悼,也是对他艺术生涯的真实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