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谨以此文沉痛悼念上党梆子著名须生演员一代名家来忠诚先生！ |
庄周梦蝶 戏是人生
——初逢来忠诚先生
陈娟娟
题记：
戏曲的魅力，在于观众的感受，更在于对演员人生的影响，来忠诚先生演了一辈子戏，与其说他依附戏曲，不如说戏曲依附他而得到了更好的表现，戏曲占据了他整个人生，活着，好似为它而生，谁也离不开了谁。
一
我见他时，他年近古稀，微瘦，头发黝黑，只要聊起上党梆子，眼神格外具有煽动力。他认真地给我讲戏曲，我是晚辈，听他的讲述便如同我看梆子戏，像是隔着一道沟，一座山，或是一条长长的江，他亦不怪我的无知，耐心地为我讲解，讲到极为精彩的部分，会站起来打着手势唱。虽说我只是一个懵懂地，对戏曲毫无了解的人，但在他谦和的讲述中，我能够感受到他对戏曲艺术的热爱、执着以及不可分离。
来忠诚说：“唱戏，就是在观众心里播种，待它发芽，长大，观众的认同，便是所有努力孕育出的果实。”起初，因为年龄的落差，我并不能够完全理解他的讲述。别离时，送他出门，门口乘凉的老大爷见他，一脸的兴奋地说：“来师傅，您怎么在这儿了，您的戏，唱得好呐。”这素不相识乘凉的老人，几句简单的话语，猛然地撞击到我，时隔二十年，他很少登台演唱，没有任何媒介的宣传，他现在出门，依旧可以被戏迷认出且表达着喜爱，这出乎意料的影响力令我肃然起敬。
二
一九五五年夏天，县戏校初次招生，来忠诚得知消息后，他心里痒痒地回家同父亲商量，父亲并不支持，他便背着父亲去考，跑了五十多公里的路程，鞋子磨破了，脚趾头伸到了外面，上到台子上考试，还满头冒着热汗。
八月熟透的夏，他告别父亲去了戏校，刚去戏校的他，如履薄冰，深怕那一天被撵了回去，扁着肚子扛着锄头下地干活。因此，他极为刻苦地练功，天未亮就爬起来，点起马灯，去田地里吊嗓子，青筋冒在外面，夏天还没练几句，背后就湿了一大片，冬天跺着脚搓着手，嘴皮子冻的没了知觉，依旧“咿……呀……”地唱。童声渐渐成熟，太阳日日被唤出，不远处走来背着锄头下地耕耘的农民，无论是耕耘田地还是耕耘技艺，熟练是巧劲，巧里又包含着悟，聪明人学巧，勤奋人在巧里领悟，踢腿、下腰、跑圆场、大汗淋漓地翻跟头，那一身的淤青，磨练出踏实的基本功。
天暖了又凉，冬至又立夏，弹指之间，他已长成了壮小伙，背熟了一本又一本的戏文，站在台上已有六七分架势。六零年，来忠诚等六十余人被挑选出，组成了县实验剧团。实验剧团里人才济济，他是学生，起初团里排戏，他仅有看的份，一个角色4个后备演员，他排在第四个，别人排练，他跟在旁边学，老师在台上一颦一笑，他在台下学千百遍，白天躲在幕后面学，晚上梦里也在学，反反复复。时间奔跑地飞快，眼神流动地缓慢，功夫到了，没有道白，眼睛珠子、眼眶子托着眼神表达出了情谊。日子长了，老师嗓哑了，前面两个后备演员也凑巧出了问题，时机便是这样难得，他见世面的机会终于来了。
正式扮戏，脸上早早化好了妆，心中憋满了气，锣鼓响起，来忠诚踩着步点，姗姗亮相了。
三
《包公智斩鲁斎郎》，他演的便是鲁斎郎，反面人物要坏的赤裸裸地彻底，台下观众如痴如醉，喜怒都交合到了一起，一片汹涌的声浪，来忠诚崭露头角。
观众从此记住了他，见面便喊“鲁斎郎”，鲁斎郎就鲁斎郎，来忠诚心里也是美滋滋。登台久了，他又演了无数角色，可是人人见面依旧喊他“鲁斎郎”，他心里憋着气，心想什么时候观众才知道来忠诚的名字而不再是鲁斎郎。
是金子，纵然被埋藏，只要有崭露头角的机会，那耀眼的色泽便再也压不住了。
三年五载好度日，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他兢兢业业地练功，只为承载舞台上短暂的风光，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当他在台子上站稳了脚，便很快就包揽了所有反面角色，当之无愧地成为团里离不开的台柱子。
台柱子要转型，好演员要塑造正面人物演主角，由古装戏到现代戏再到样板戏，由之前的反面人物转化为正面人物和英雄人物，来忠诚受了不少的难为，反面人物很随意，正面人物要义薄云天，所以他开始拘谨了，到排练场上，反而慌了神，满头冒着虚汗，手亦不知该放到哪里，同场排练的演员笑成了一团说，哪里有正面人物走八字步。只有当时的支部书记李近义给他鼓劲，李书记说：“谁说忠诚演的不好，我看演的就不错。”来忠诚听了很受感动，他自己在心底暗暗下了决心：“我能演的好反面人物，就一定能演的好正面人物和英雄人物，哪怕不吃饭，不睡觉，只要下功夫，一定能演的好。”
于是，他开始琢磨人物该怎么塑造，怎么才能更够接近这些人物，更加真实地表现出来，不仅仅外形上要像，人物抬手顿足都要像，栩栩如生，犹如他们活了千百年，又活到了舞台上。
他塑造郭子仪，未见其人，先听其声，豪气干云，声或如裂帛，或甜润流转；那姿势，那动作，疾如风、行如云，浩然于天地之间，万仞之上；那表情，那眼神，或忠肝义胆，或善恶分明。来忠诚与郭子仪重叠，慷慨情感与跌宕情节融合，霎时间，纠起观众全部的喜怒哀乐，戏曲艺术的魅力，就在于此，在有限的空间里，有限的灯光下，创造别样精彩的人生，观众不断喝彩的掌声把《郭子仪和国》整部戏推向了高潮。
戏曲的深情，在于观众的感受，更在对演员人生的影响，不是塑造人物的靠拢，而是分不开，隔不了，它融进了演员的骨子里，人活老，唱不动，舞不动的时候，还想张口抒发两句，一颦一笑都抹不掉留下过的痕迹。
四
时光的流逝，来忠诚先生演了很多优秀的戏曲作品，从《红灯记》里的李玉和，《智取威虎山》里少剑波，从《沙家浜》里的郭建光，《杜鹃山》里的雷刚，到《平原作战》里的李胜，《八一风暴》里的方大来，到《小刀会》里的刘丽川，《抗金点元》里的宋泽，到《徐策跑城》里的徐策，杨家将系列……
我问起来忠诚先生：“小人物和英雄人物，他更加喜欢哪个？”
他纠正我：“戏曲里，只有小角色，没有小人物。每一个人物，都有他生存的意义，只要演的认真，再小的角色都能闪闪发光。”
来忠诚先生在排演每一部戏的时候，态度都是极其严谨认真的，比如《寇准背靴》，他曾在表现背靴上遇到了极大的难题，为了能够完美的演绎，他放弃正常的睡眠，放弃按时吃饭的时间，他再三思考，一遍遍练习，近乎苛刻的严格，狭小的屋子里，他练习扔靴，靴子满屋飞，时而砸碎东西，时而掉进盆里，砸的屋里乒乒乓乓地响，待他满头大汗地练习完，又该托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收拾一片狼藉的屋子，日复一日，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付出使得他对《寇准背靴》这一情节有了更深的挖掘，同时又对寇准这个人物有了更深刻的把握，最初塑造人物的热情与现在获得的灵感把《寇准背靴》整部作品推向了更多的层次。
五
来忠诚先生戏是人生，完美的诠释了庄周梦蝶境界的投入，他心中装着戏曲，时时不能够忘怀，刻刻不移情。这是依附，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热爱，戏曲艺术的魅力在于此，它无形中让他的精神世界变的丰满，曾经那搬着戏箱，收拾行头，走山淌水，穿乡过户，一遍一遍的演戏的生活，那熟悉的音乐、唱腔、道白成为了他整个人生。他这一辈子演戏的历程，与其说他依附戏曲，不如说戏曲依附他而得到了更好的表现，活着，好似为它而生，谁也离不开了谁。
无论是曾经戏曲舞台上鲁斎郎、徐策、郭子仪，还是现在已有七旬的来忠诚，那些昔日的风光如同舞台上那张涂满油彩的脸，现在的生活，是抹去油彩地脸，人间的颜色是活着，而活的精彩是对戏曲艺术执着的热爱，孜孜不倦的探索和诲人不倦的发扬。
如庄周梦蝶，来忠诚先生这样地活，是灿烂地人生，更是一部精彩的戏，无愧于“上党梆子功臣”的称号。
加好友 
发短信
Post By：2011/7/22 15:54:36 [显示全部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