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跟着说小时候看戏的记忆（连载）

 

一

我的爷爷是一个超级戏迷，他对戏曲的着迷，在我们村是出名的。有一年家里盖房子，离村10里的南召正在唱戏，爷爷不管家里伯伯叔叔们为着盖房子忙来忙去，依然要爸爸或叔叔送他去看戏，然后记得到晚上差不多煞戏的时候接他回来。我听爸爸说，我爷爷看戏最远自己到过晋城的水北村，爷爷迷戏，可见一斑。

小时候，我们村子里春祈秋报唱两台戏，后来逐渐荒凉了，慢慢地改成一台戏。我上小学最愿意的就是跟着爷爷去看戏，尤其是去平城看戏。除了看戏还能让爷爷带着我到“圈里头”（平城的纯阳阁内，古街）的书店看看有没有我喜欢的书，帮着买一本。我印象最深的是爷爷帮我买的《英国童话故事选》，这好像是爷爷最早送我的书。

爷爷看戏，边看边跟着哼哼。遇到好把式唱舒服了也不较好，而是自己点点头，最多自言自语一句“是个把式，唱得不歪”，遇到唱得不满他的意的时候，就摇摇头，唉上一声。有时候和他的老伙计一起去看，遇到中场检场的中间，爷爷就抓紧时间和他的朋友谈论，谈论的时候也是连比划带唱，然后大家哈哈大笑。

我从爷爷嘴里听得最多的名角就是“小红生”、“同生”、“不旦”、“银儿”，别的角的名头听得就很少了。

爷爷的戏瘾大，一般是不论戏好戏坏，都要看到最后，我们老家经常说的“吹灯端鼓”，然后在戏台边上的牛肉丸摊子上喝碗肉丸回家，那个时候没到唱戏，伯伯叔叔们都会给爷爷奶奶送“唱戏钱”，就是让他们在唱戏期间的零花钱。当然，我那个时候也会向自己的爸爸妈妈领取“唱戏钱”。

二

 

小孩子都有一个天性，就是馋，尤其是80年代的农村的孩子。我当然也不例外。

在有戏看的那几天里，其实吸引我的除了台上盘龙绣凤的服饰和闪闪发亮的刀枪剑戟以及旦角头上的头面外，更多的是戏台边小吃摊上的各种吃食。记得有各种味道的瓜子、花生，有糖糕、油条，还有酸酸辣辣的肉丸汤。

那个时候的瓜子是论盖子的，有不同大小的盖子，大多都是药瓶子上的盖子，两分钱一小盖子，五分钱一中盖子，一毛钱一大盖子。花生也是论盖子的。晚上这些小摊上都点了电石灯，腾腾的灯苗子把那些吃食照的影影绰绰的，更能引诱起孩子们的食欲。

肉丸摊子则是在开戏的时候就烧着两锅热气腾腾的水，泡好了一篮子肉丸，专等煞戏后的老人小孩们围坐在这两口大锅前吃丸子喝汤，他们的头顶上是腾腾而去的白雾，白雾外面的人则是心急火燎地盯着某个快享受完美食的人的碗，一等他离座，马上插进去做好，大声对忙活着的摊主说，“来一碗！”。有些迫不及待的人，则是端了碗蹲在人圈外，吸溜吸溜地享受着美食。

糖糕、油条的摊子一般就一家，他们的生意最好的时候是在下午场煞戏后，大家围着挤着买油条买糖糕回去当晚饭。在夜场开演之前，摊子已经收拾了，圈成的大火用稀煤封了，只有若有若无的蓝色火苗在告诉看戏人，不要坐上来或者踩上来，这是个吃食摊子。

我那个时候最喜欢的就是看戏时能装满一兜子瓜子，边吃边看；再一个就是能在晚上煞戏后，挤进那罩着白雾的人堆里，坐在两口大锅边上美美喝碗肉丸。

 

三

记得我们村有一年唱戏，忘了唱的什么戏，以及什么团了。只记得那个时候我上小学4年纪，那晚看戏回来老妈狠狠打了我一顿。

那晚早早吃过晚饭，我就随着老妈到我们村的舞台前看戏，路过大妈家门口，便和老妈一起拐进大妈家，喊他们一起去看戏。正看见上初中的一个本家堂姐拿着一本小书，是一本儿童小说，书名我都记得很清楚，《我是真真》，讲一个叫真真的小女孩上学的故事。我要堂姐给我看，堂姐不给，但经不住我软磨硬泡，便答应我看2天，2天后一定要还他。我就拿着书高高兴兴一起去看戏。

看戏的时候，我骑在了戏台两侧的水泥沿上，和小朋友们挤在一起，怀里还揣着从堂姐那借来的书。这本书对我的诱惑实在大，甚至比肉丸摊上的肉丸香气的诱惑还大。于是，在大戏演出中间换场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把书掏出来趴在小朋友背上兴致勃勃地翻看几页，一开锣把书揣在怀里接着看戏。

在台底看戏的认识我的都看见我在戏台上看书，于是就有人说了，看看人家那小孩，怪不得学习好的，看戏都忘不了看书学习。坐在妈妈旁边的邻居和熟人也和妈妈说，看看你儿子，以后一定考学校，看戏都还拿书学习呢。我估计我妈妈一晚上都没看戏，都在看我，尤其是我在台上看书，大家的眼睛盯着我的时候，妈妈肯定有冲上去把我拉下来的念头。

晚上回家，我就惨了，狠狠被鸡毛掸子抽了一顿。老妈警告我，以后在人前做事要暗地先想三分，那么多只眼睛盯着你呢！

那本破书，害我又挨了一顿打！

 

四

在陵川，有一个风俗，就是在村里有戏的时候，要把外村的亲戚都接来，大家一起趁着唱戏的机会，也在一起热闹几天。

我家的大部分亲戚，要不都在一个村里，要不就离得太远。每次到唱戏的时候，爸爸妈妈都会把老姑奶奶从5里外的一个叫南坡的小村子里接来，住几天，看几天戏。

这个老姑奶奶是我爷爷的亲姑姑，人才是十分标致的，面皮白净，穿的衣服也十分干净，虽然衣服都是普通的褂子，但是非常干净，衣服上很少看得见褶子，头上时常罩着一方浅色的干净的帕子，显得十分干净利落。从我爷爷这论，在村子里辈份最大，几乎所有人见了都叫老姑奶。

每次老姑奶每次来，总是会给我和我弟准备让我记忆深刻的吃食。有时是一小把黑枣，有时是一小把花生，给的时候还要叮嘱，这些东西要到了看戏看到中间的时候再吃。一开戏，你还在兴头上，不瞌睡；但是戏唱到中间一半的时候，你就要瞌睡，这个时候吃，可以消瞌睡，把戏看完。

那个时候，我最喜欢和老姑奶奶一起看戏，她也像爷爷那样，边看边给我们讲。只不过她讲的不是戏里的故事，而是讲以前我们家是如何的辉煌，讲每年的老祖祭日，是要上坟的，要请当时最好的戏班子来唱一台。经常来的是西石盆的家生戏，还有一年请来了壶关的班子唱了三天，把方圆几十里都惊动了。但是为了这个，土改的时候又把个家挑净了，一家人死的死，散的散。

2002年的时候，姑奶奶孤苦伶仃地去世了，活了84岁。

我妈常说，女人属羊泪汪汪，你看看你老姑奶奶就是个属羊的。

 

名角：吴国华老师和“小王”

    那是上高中的一次回老家，晚上自己起个自行车到四中找我的舅舅，路过东关体育场，看到体育场内的舞台上灯火辉煌，在唱大戏，于是好奇就下了车，推着车进去，在人圈外远远地看戏。那晚的戏码应该是抬花轿，我也忘记从从那看到哪去了，记忆特别深刻的是在那经典的府门外三声炮花轿起动的唱段中，一位穿红对帔，且盖着盖头的花旦随着四个轿夫的步子出来了，那一段真的绝了，虽然我离得远远的，但是还是被深深地吸引住了，站定了脚，认真看戏，直到这一段演完，台下好多人都热烈地鼓着掌。这段演完，才听到周围看戏的人说，还是人家国华，演的就是好。我才知道了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梅花奖吴国华老师。这应该是我第一次看吴国华老师的现场，还是吴老师的经典《抬花轿》。

     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陵川人腼腆，就是唱戏也舍不得叫个好，鼓个掌。反正我们村是这样，不论那里的戏，唱戏的在台上驽死了，底下也是半点掌声没有。但是对喜欢的角，确实一点都吝啬，我一个姨姨，特别喜欢戏，尤其是涉县的一个不知道什么剧种的剧团，其中有一个名角叫“小王”，在我村好像一连写了两年的台口，每次到这里唱戏，我这个姨姨总会在家里摆酒请小王来吃饭。我还跟着小王到后台去玩过。后来，自己离家去学石匠，很少在家看戏，也再没有见过和听说过这个名角“小王”。

 

彩霞与红星

彩霞是我们本村人，是陵川职业学校培养出的上党梆子演员，唱老旦的，看《上党梆子志》，这本书上介绍，彩霞是当年职业学校培养出的优秀的青年演员，后来在上党梆子青年剧团中演出，青年剧团解散后，不知道再去做什么了！彩霞我应该叫姐的，我们两家是邻居，相隔不到20米，只不过她大我好多，话不多。后来他们家搬家去了县城，放年假回家过年，办年货的时候有时候会和父母一起到他们家的店子里坐一下，爸妈和老邻居也聊聊天。

小时候在村子里看过彩霞的演出的，那晚好像是《三关排宴》，在演之前，观众就都知道了，咱村的彩霞演太君，大家早早就坐在台前，等着看太君。那晚彩霞姐也是铆上了，用了十二分的精神去演戏，台下的人还是窃窃私语，夸彩霞唱得不错，是个唱老旦的好把式。那时候我小，只知道，那是彩霞姐唱的，别的就没印象了。

红星也和我同村，他比我小一两岁，我上小学时候就认识他。因为我的一个同学姓平，是他的邻居，因此，有时候就在一起玩。那个时候红星就非常喜欢唱戏，有一次，给我们唱了一段小姐偷桃，记得有一句是“丫鬟，随小姐花园去”，都不记得是梆子还是落子，抑或是秧歌、鼓书。只记得红星唱的很不错，也很投入。我上初中后，就再没和红星有过来往，也没和他在一起玩过，因为他不和我是一咯茬的（就是同岁或者是同班同学）。

红星的爸爸和我老爸还比较熟惯，有时候红星爸爸到我家串门的时候碰到就会问一下红星的情况，后来听说也上了陵川职业中学，学戏。我真的他很幸福，圆了自己的梦，能够把自己的爱好当作一生从事的职业！不像我，上帝硬生生把我的手术刀夺走，然后硬把锤子塞给我。后来听说红星职业中学毕业后，真的进了剧团当了一名梆子演员，现在也慢慢地有了一点小名气！祝愿他以后能成为名震三晋的艺术家！

当时小王唱的真不错，好像武功很厉害，能从桌子上翻下来，这就让我们这些小孩子佩服的不得了了！

后来每逢打麦子，大家就在麦秸堆上翻跟头，有一次，把我的脖子都给窝了，歪了一个礼拜的脑袋才好。

 

七

陵川剧团的宝莲灯

陵川剧团的宝莲灯，是上个世纪80年代陵川上党梆子剧团排的一处比较精彩的戏，应该是我在小学的时候看过，影影绰绰的有点印象。刘彦昌、三圣母以及沉香都是谁演的，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三圣母真漂亮。有一场，三圣母在高高的神坛上面，真好看！还有一场，三圣母拿着那盏神灯，与各种恶势力英勇斗争，都在我小小的心灵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是后来影视剧里的三圣母，怎么也没法还原我小时候记忆里的形象。

多年之后的1997年，我一位语文老师不知道怎么还说起了上党梆子，说起了陵川剧团，说了一句话，我至今都记得：“陵川上党梆子剧团也就自己排了一出宝莲灯还能看，再往后吧，咱想看都看不上了！”可见当年陵川上党梆子剧团自己排的《宝莲灯》在当地还是有群众基础的，其他的新戏，都早就扔进历史的垃圾堆里了！

八

二仙的传说

在我的记忆中，陵川团还排演过一出新编神话故事剧，剧名忘记是什么了，反正讲的是乐氏二仙的故事。

乐氏二仙是晋东南特有的民间神话传说，并在晋东南保留了一大批有乐氏有关的国宝级宋金古建，还有与其有关的传承千年的民俗以及祭祀文化。按说乐氏二仙应该属于道教系统，宋徽宗曾敕封二仙为冲惠、冲淑真人。在陵川还流传着二仙在宋军抗金以及抗美援朝期间显圣的故事。

这出戏也是小学的时候看的，记忆很深，在开戏之前，村上的干部在戏台的两边放了好几千响的鞭炮，又在村中西庙（二仙宫）以及戏台上烧香焚表，举行了一番仪式，意思可能是演戏冒犯了二仙，请二仙不必怪罪，此亦为宣扬圣名，教化百姓。

一开戏是喜庆欢快的场景，父母端坐，二仙进花称庆，感觉真的是很幸福很和谐，二仙也非常端美；后来这个幸福和谐的家庭逐渐遭到破坏，最后后母竟然虐待二仙，让其在冰天雪地中采苦菜；在一大段的唱后，黄龙下凡，接二仙升天。接二仙升天的场景我至今记忆犹新，在戏台沙幕后面，斜拉了一根铁丝，铁丝一端有滑轮，滑轮上拉了绳子，绳子一头有一个用三合板做的龙和二仙的平面画，不大，平面画后面有钩子套在铁丝上，工作人员在一头慢慢拉动绳子，这个平面画就缓缓地由戏台下角慢慢地升上了另一边的上角，给人的印象是二仙升天了！

小时候老说唱戏有电打布景，但是谁也没告诉我什么叫电打布景，估计这多半就是电打布景，是相对于早期戏台后挂的大幔而言的。只不过我非常想看挂大幔的戏是怎么唱的，可惜没赶上。

 

九

孩子们的天性就是模仿，模仿中间又会加很多的创造！

小的时候看戏，最喜欢看的就是神仙戏，看演员喷火，长长的一口气，对着燃着的火大，硕大的一个火球就出来了，对小孩子来说真的太神奇了，有的时候还能连续喷好几口，对着火把左一口，右一口，然后从桌子上下腰又一口，每每看到这，孩子们的眼睛绝对是紧紧跟着台上演员的火把走的。

小的时候都忘记看的这些口内喷火的戏是那些了，模模糊糊的好像是《游西湖》？不过长大后知道戏里喷火的也就《李慧娘》（京剧、晋剧）、《火判》（昆曲）、冥判（喷火星，昆曲）。才知道演员口里含的是一口松香，然后对这火折一口出去就是一个大火球，喷火最怕逆风，弄不好，一个火球反扑在脸上，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这些孩子们看了戏台上的喷火，回到课堂上就讨论，到底怎么喷出来的，有的同学就出主意，肯定是嘴里含了一大口煤油，然后对着火噗出来就行了。然后有胆大的同学就试验，那个时候老停电，每个同学的桌兜里都有煤油灯，于是把同学们的煤油灯摸出来，偷偷喝一大口憋在嘴里，然后用纸卷一个长长的纸卷，点着了远远举着，然后用力噗出来，还真成功了！然后同学们就开始议论者要模仿者排戏了。

不过也有同学因为喝了煤油喷不出来反而咽了的事故，然后疯狂地抠嗓子，吐出来，然后喝水，说话的时候远远都能闻到一股刺鼻的煤油味道。那段时间，同学们都不敢把煤油灯放在教室里。

我是一个胆小鬼，从来也没有勇气喝一口煤油，演一次让人羡慕的神仙，我好像永远都是上不了台面的观众。

别着急，后面还有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