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记忆之
【原创】不光彩的奖状
上世纪七十年代,全国上下一盘棋: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可谓全民上阵,万众一心,就连我们小学生也不例外。
记得那年五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下午放学时,老师给我们布置了一个特殊作业:明天利用星期天两人一组自由结合到马路上去拾粪,向“六一”献厚礼。拾的最多者就是班里的支农小模范,将给予表彰奖励。
老师的话音刚落,全班就沸腾了,谁不想献厚礼、当模范呀?一阵叽叽喳喳你呼我唤之后,全班同学便自由结合完毕,老师宣布放学。同学们排着队伍唱着歌,整齐前行。谁知走出校门后不远就全班解散,“成双结对”而去。
我和土豆是“一对儿”。我俩既是邻居,还是好朋友,此外还有个小秘密。土豆他爸给生产队赶大车,一匹枣红马在车中间驾辕,两匹大青骡在前面拉套。坐着大车拾粪,不出力气就一定能完成“作业”。我把“小秘密”和土豆一说,可把他高兴坏了,好像已经拾到满满一箩筐粪似的。他信心满满地说:“坐我爸大车拾粪,一问俩准。”
傍晚,土豆耷拉着脑袋来找我,“我爸没答应,说是半夜就要动身,去三十里外的砂石厂给大队高炉拉料。他叫我们自力更生,自己动手。”
“嗯,那我明天去叫你。”
晚上躺在床上,热的翻来覆去睡不着,好像才入睡,奶奶就把我从梦中摇醒了。
“蛋(奶奶对我的昵称),蛋,快起来吧,不是去拾粪吗?”
我揉揉惺忪的双眼,一骨碌坐起来,三下五除二,布褂儿、裤衩立马穿好,接过奶奶递过来的玉米面窝头,拿起扁担夺门而出。
正是霞光万道时,我和土豆抬着箩筐,筐内放着一柄短把儿粪杈,说说笑笑走在马路上。
约莫走了一里多地,我们的箩筐内空空如也。快中午时,陆陆续续碰到了返回的同学,收获也是多少不一。再看看我们,拾的粪才刚刚苫住箩筐底。肚里也开始叫了,正好碰到往地里送午饭的我妈,她见我们累得红脸大汗,给了我俩一个玉米窝头,叫我们快回家吃饭去。
当土豆咽下最后一口窝头时,又提出了一个建议:趁中午没人拾粪,我们再往前走一段,说不定能拾到粪呢。我表示同意。
烈日下,我俩又继续向前,只是比以前慢了许多。
就这样一直走啊走,远远看到一辆大车迎面而来。
“土豆,看,你爸的大车。”
几乎是同时,土豆也看到了。
车到跟前,果然是土豆他爸。
“吁——吁——”满载石子的大车稳稳停在了我们旁边。
我们高兴坏了,谁知却把土豆他爸气坏了。
“小兔崽子,正当晌午,还不回去,晒火了没钱给你买药!”土豆把青筋突出,喘着粗气。
话到手到,把箩筐把车上一扔,不由分说,把我俩抱上了大车。
“得儿驾——”马儿得令,大车缓缓而行。
土豆他爸把自己带的水让我俩喝,还和我们聊了起来,渐渐地气也消了。从他的话中才知道,我们已经走到了离我们村八里外的靳庄村。
“不是一里二里,而是八里远呀,你们两个小鬼,不吃不喝,正当午时,红天日头,路上哪有马车,我能不气吗?”
到了村口,土豆他爸叫我们下车,反复叮嘱我们赶紧回家。
望着那少得可怜的半箩筐粪,我料定支农小模范是当不上了,干脆把箩筐往我家的露天茅房旮旯儿一放,各自回家去了。
一进家门儿,奶奶又是给我端饭,又是叫我洗脸,还问我拾了多少粪。
见我没好气,奶奶也没敢多问,只是叫我吃饭后去做算术,拾粪的事有她呢。
吃过晚饭,全体社员在队部集合开“批林批孔学习大会”,作为小社员我们也必须参加。
队部里灯火通明,热得叫人喘不过气来。但没有办法,谁敢逃避?
大会开始,一伙人把刘寡妇揪了出来,说她在地里偷吃青麦,罪不可恕,叫她坦白交代,还有些人按着她的头呼口号:“低头认罪,抬头示众”。刘寡妇的脖子像安了轴子,任他们“摆布”。把她狠狠批斗了一个小时后,才开始正式开会,由队长宣读报纸。
这时,我忽然看到身边的奶奶弯着腰,按着肚子站了起来,就向外走。没想正在被读报的队长瞥到了,经过他身边时,我听到队长说道:“懒驴上坡,下不为例啊!”
没等他说完,我奶奶早已出了会场。
不一会儿,我奶奶回来了,继续坐在那里开会。
十一点多,会终于散了。我早已呵欠连连,回到家躺下就睡。
星期一早起上茅房时,我大吃一惊,昨天那半箩筐粪便成了满一箩筐,还冒着尖。
“哦,奶奶昨晚为我——”
没等我把“偷牛马粪”四字说出来,奶奶从后面捂住了我的嘴,“蛋,不敢乱说,你不怕奶奶挨斗?”
原来奶奶“作案”是利用了当时的天时地利人和:从我家出来,下个坡拐个弯就是队部;我家茅房对过就是生产队里的马房后墙,槽后粪就堆在马房后墙外的空地上;全体社员开会,没人能发现。
当时我也很“懂事”,就替奶奶保了密,还和土豆发誓结成了同盟。
我俩抬着满满一箩筐粪来到学校,老师一过秤,三十九斤七两。不用说,支农小模范非我和土豆莫属。
“六一”那天,我站在主席台上,捧着写有“支农小模范”的奖状,同学们热烈鼓掌,我的眼里含着泪花,深深地低下头去……
现在,奶奶早已作古,许多记忆已被逝去的岁月渐渐冲淡,但每每想起此事,我的心里还是沉甸甸的,眼眶里早已充满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