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鬃烈马》（还有《五典坡》、《王宝钏》诸名）是一出非常流行的戏，尤其是梆子、皮黄各剧种，几乎是须生和青衣必演的看家戏，然而昆腔和高腔则未见演出（川剧有，但是胡琴即皮黄和弹戏即梆子的路子）。元明史料也从来见有这个故事。可见此剧并不古老，不会早于清中叶花部乱弹兴起之时。

    这个戏据说来自于鼓词《龙凤金钗传》，但这部鼓词好象至少没有被发现。从故事情节上来讲， 《红鬃烈马》起码跟四个戏有渊源关系。

    第一个是《白兔记》，这戏很老了，是宋元时期的“四大南戏”之一。如今川剧、湘剧、昆曲等剧种还演。说的是五代北汉皇帝刘知远在沙陀村李文奎家中佣工，李文奎见他睡觉时蛇钻七窍，料定日后必定显贵，就把女儿李三娘嫁他为妻。瓜园中瓜精作祟，刘知远打瓜降妖，瓜精送来盔甲兵书。刘知远从军后，另娶岳氏。李三娘在家中受尽哥嫂折磨，磨房产子，咬断脐带，取名“咬脐郎”，托窦公送至刘知远处。十五年后， 咬脐郎打猎，因追赶一只白兔，与正在井边汲水的母亲相遇。咬脐郎回去报知父亲。刘知远带兵回沙陀村，与李三娘团聚。这个戏中“蛇钻七窍”、“降妖从军”、”妻妾团圆“的情节都被《红鬃烈马》所继承。

    第二个戏是《秋胡戏妻》，也是个古老的故事，最早见于西汉《列女传》，说春秋时期鲁国人秋胡在楚国为官，回家探亲，偶遇在桑园采桑的妻子，夫妻分别过久，竟不认识，秋胡上去调戏被拒。回家后，夫妻相认，胡秋妻愤而投河。这个故事很有名，除了《列女传》外，汉代还有《秋胡行》的叙事诗，唐代有《秋胡变文》（变文是当时一种说唱艺术），元代有石宝君的杂剧《鲁大夫秋胡戏妻》，杂剧给秋胡妻子娶个了名字叫罗梅英，桑园戏妻一折戏里，罗梅英面对调戏自己的高官，毫不畏惧，破口大骂！相认后，也不像原故事中投河一死，而是索要休书，最后在婆婆以死相逼的情况下才勉强相认，罗梅英的形象刚强泼辣，颇有元代妇女的气息。京剧有一出《桑园会》，里面的秋胡妻改叫罗敷，性格就软弱得多了，在桑园中撒黄土迷秋胡的眼睛（眼熟吧？）后，仓皇逃走，相认后，要上吊自杀，在婆婆的劝说下秋胡下了个跪就皆大欢喜了，显然是清代小妇人的形象。《桑园会》还有一个重大的改动，就是把桑园戏妻的动机改为了试探贞节。《五典坡》中薛平贵在动手戏宝钏之前还专门唱了一段“秋胡曾戏罗氏女”，这二剧的关系不言自明。一步

    第三出是《汾河湾》，这也是秋胡戏妻的变体。以前梆子、秦腔、京剧都很流行，现在貌似只有京剧在唱。故事出自评书《薛仁贵征东》，唐代薛仁贵在柳家庄招亲柳金花（梆子剧种叫柳银环，京剧叫柳迎春），岳父嫌贫，把夫妻二人赶出。薛仁贵投军，立功后回家探亲，在汾河湾巧遇打雁的儿子薛丁山，白虎现象（薛仁贵是白虎星转世），薛仁贵恐白虎伤了孩童，误将薛丁山射死（丁山仙人救走，后面还有薛丁山射父的情节，以显示因果报应），在柳家村前遇到柳氏，下面也是戏妻。这个戏和《红鬃烈马》 的相似之处，除了“戏妻”情节之外，最明显的就是男主人公的名字和故事发生的朝代。

    最后是吕蒙正和刘月娥的故事。元代有杂剧《破窑记》，明代有传奇《彩楼记》。丞相刘懋之女刘月娥（有的叫刘翠屏）搭彩楼选婿，绣球打中书生吕蒙正。刘月娥断绝父女关系，夫妻二人寒窑居住，并遭岳父欺凌。后吕蒙正高中状元，夫贵妻荣。这个戏不少剧种还在演。《红鬃烈马》 中彩楼配、三击掌的情节是从这里来的。

    这些戏在民间十分流行，都是女高男低，屌丝逆袭，十分符合底层百姓的口味。民间艺人把它们揉杂在一起，并进一步夸张，直接让男主角当皇帝 ，就成了《红鬃烈马》。

    有人说，一切艺术都是白日梦，《红鬃烈马》最典型不过了，这出戏就是底层老百姓的白日梦。别看你是个乞丐，你也能娶相府小姐，番邦公主，当上皇帝老倌。这戏宣扬的一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板凳拖着走的贞节观；二是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宿命观。不过，时至今日，这些“毒素”都不算什么了。戏者，戏也，受了几十年的无神论教育，不会看了个戏，就相信乞丐能当上总统了。

    明白了这些，就不用绞尽脑汁去改动了。不用担心王宝钏在《赶坡》里像个泼妇，薛平贵像个流氓，因为本来就是！别看是什么皇帝、皇后、丞相，其实就是隔壁张三哥和他老婆李二姐，他老丈人李大爷。《算粮》一折，梆子剧种最好看，完全是土财主家的女儿们回娘家，互相攀比斗嘴的情景。鲁迅说过一个笑话，几个农妇在田里干活正苦，说人家皇后娘娘，现在还不是躺在凉席上，饿了就让太监拿个柿饼。《红鬃烈马》演的正是农民想象中的贵族生活。也许你会说它世俗、胡闹，但可爱之处也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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