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只转不评《戏曲创新：要不要太“炫”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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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美的灯光、令人惊艳的“时尚”虞姬服饰、不停变换的3D玄幻背景、树林浮影中精彩的武术打斗、白衣白面仕女们的轻歌曼舞、十位高挑美女身穿露背闪光旗袍分布在观众席周围弹奏琵琶、汗血宝马矫健登台，层层叠加的现代元素让人目不暇接。日前，一出保留了传统京剧唱腔并力求“突破”的“新京剧”《霸王别姬》在京上演。该剧由美籍华裔导演陈士争领衔的国际团队创意制作，梨园名角孟广禄、丁晓君分饰霸王和虞姬。一方煞费苦心地进行着各种艺术创新，并力图通过这种方式将中国传统文化推介到全世界；一方戏迷却惊呼“放京剧一马，别再瞎折腾了”。在京剧已被列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当下，对于梨园行里形形色色的创新，我们该如何看待？中国传统戏曲现代化之路怎么走？以京剧为代表的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又该怎样走向世界？

　　“各位看官，如果您没有看过传统的中国京剧，您将是最好的评判者；如果您谙熟中国京剧，在下劝您，先放下京剧的形式、套路、规矩、行当，来感受一下陈士争的新京剧《霸王别姬》。”新京剧《霸王别姬》的制作人王翔在该剧宣传图册的文章里这样说。

　　可是，京剧的形式、套路、规矩、行当、真的是能“放下”的吗？

　　传统京剧程式真的是现代表达的障碍？

　　当代观众还有多少人愿意走进剧场看一场原汁原味的戏曲表演，传统戏曲如何走进当代观众的审美视野，这恐怕是每个关爱戏曲的人都无法回避的问题。

　　“一代有一代之戏剧，传统戏曲现代化、地方戏曲都市化，确实要解决时代的价值取向和审美趣味问题。”中国剧协副主席、著名剧作家罗怀臻说，有的时候，我们只是过多地用感情在维护它，而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创新，这些年反而在倒退。我们所理解的创新，往往是脱离内容的形式创新，在形式上大玩花招。并且随着非遗保护理念的盛行，泥古、守旧慢慢变成了一种时髦。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一个时代正因为有了自己独特的文学样式才彰显其文学地位和尊严。“如果今天的戏剧人仍然捍卫、谨守着上世纪上半叶的戏剧传统，我们不是白活了吗？”

　　在陈士争看来，“长久以来，京剧艺术的表现手法往往因为过于注重程式，而忽略了对故事的讲述，对戏剧冲突、故事内涵的开掘。”正如中国剧协副主席、国家话剧院副院长王晓鹰所言，以现代戏剧的眼光看，传统戏曲有一个不可回避的缺陷：其表达的情感内容基本局限于类型化人物在现实性戏剧情境中产生的日常的喜怒哀乐。尽管这种情感表达随着形式技巧的日臻完美纯熟而愈加淋漓酣畅或细致入微，但却常常失之于浅显和狭窄，很少见到对人物表浅意识之下的深层情感活动和原始生命动机的挖掘。也是由于同样的原因，传统戏曲中那些寓于情感之中的“理”或者说创作者的态度，通常也仅是对人物具体行为作出的囿于道德伦理层面的价值评判，而难以作出现代戏剧演出艺术所需要的、超越人物个性和现实情境的、具有理性思辨意义和人类普遍性的诗情哲理的概括表达。他追问，新戏曲创作在故事内涵、人性表达上能够在多大程度上做到更深刻、更复杂，更不那么一目了然、黑白分明？

　　在“新京剧”《霸王别姬》40多分钟的演出中，在保留了原汁原味的京剧唱腔之余，现代元素层层叠加使整个舞台美轮美奂，看起来倒更像是一场加入了传统京剧唱段的舞台秀。以传统戏曲拼贴现代技术，又能在多大程度上走进霸王和虞姬的内心，其对于故事内涵的开掘、戏剧矛盾的表达是否实现了创作者的初衷？“如何把有限的人力、物力资源用在刀刃上，使我们所有的艺术行为，都能成为文化建设的有效积累？”江苏省剧协主席、中国戏曲音乐学会副会长汪人元认为，这是我们不得不深思的一个问题。

　　戏曲该不该变成快而炫的音乐剧？

　　“不要把戏曲做成快而又炫的音乐剧。”王晓鹰说，其实，在纷繁复杂、千变万化的快节奏社会中，正是有着像传统戏曲这种带有经典性情感表达和艺术欣赏的文化形态在，才给我们的精神生活一种不同于现实世界的“家园”式绿地。汪人元认为，好听的唱腔，看起来好像都是在基本的唱腔、稳定的旋律方面生发、变化、创新，以西方专业作曲的眼光，这不是粗糙落后吗？其实不然，这恰恰是中国音乐创作非常奇特的一种方式，一种独特的音乐戏剧化的方式，并且形成了自己的体系，这是中国人对世界戏剧音乐的一大贡献。现代戏怎么在这样的背景下表达出对现代人物的内心开掘、内涵理解，在过去与现代的生活之间，在新旧程式之间找到适合表达的空间？与当下许多向西方借力的艺术创新实践不同，不少导演正在将目光重新瞄向传统、审视传统并发展出新的艺术创造。

　　“程式化表演是戏曲的根脉所在，没了这个元素，那就不能称其为京剧了。”中国国家话剧院副院长、著名话剧导演查明哲说，京剧是中华民族审美情感的特定表达方式，它高度抽象化，极富表现力，令西方世界感到陌生、新奇和惊叹。“现在程式化反倒是我最关心的东西。”查明哲一再强调，艺术创新不仅仅为变而变，而要看对戏的内涵、哲理、情感、矛盾等等刻画是否更加有力，如果是，甚至可以不择手段；如果不是，就不要刻意为了形式而形式。“归源、拓流是我的创作理念。当你听到丫鬟鸣凤临死前喊出那一声‘觉慧，让我做一回你真正的妻啊’的呐喊；当看到《八女投江》末尾巨大的红盖头下，女战士们对于婚姻的渴望，感受到超越世俗伦理、彰显人性美的艺术震撼，或许会明白，当戏曲遭遇现代观众，真正的创新应该怎么做。”查明哲感言。

　　“艺术创新一要克服浮躁心态，二要肯下苦功。”汪人元说，只有对一门艺术掌握得越深入、越纯熟，创新的自由度才会更大，才不会不知所措，或者胆大妄为。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反对那些把京剧元素拆解开作为商标，以此为卖点的艺术行为，其真正目的无非是打造一种适合特定人群的商品，而不是面向普通受众的艺术品，这样就很难进入真正意义上的民族戏曲创新方面的探讨。

　　中国文化走出去，国际审美视角成为必须？

　　随着中国的世界影响日渐扩大，世界对于中国文化的新鲜感、窥视欲也日渐增强，这为中国文化走出去提供了良好契机。以京剧为代表的中国文化该以怎样的方式走出国门？中国传统文化在21世纪能否拥有世界观众？

　　陈士争在执导“新京剧”《霸王别姬》时一再强调，拯救京剧亟须一次“突围”。而他靠什么来突围和拯救呢？国际审美视角，使中国文化在国际审美视角当中为全世界分享。以世界通行的某些时尚，加上前卫的舞台理念，以及国内尚未运用或者没有普遍使用的一些舞台科技，让传统与现代、异域与本土的各种元素“混搭”，构成一种斑驳的丰富，并试图在其中寻找一种极致的和谐，这是当下不少戏剧人探索如何在世界范围内推介东方传统文化的一种方式。这种方式，能在多大程度上代表中国传统文化的整体风貌与内涵特质？又会有多少西方观众愿意为此买账？

　　常年在国外交流演出的著名评剧艺术家刘秀荣说，对于西方观众，中国戏剧是一部书。戏曲中的服饰穿着、头面等等，都让他们着迷。中国戏曲里含蓄、凄美的爱情故事，也为他们津津乐道。在刘秀荣看来，文化的差异与碰撞，才是他们的兴趣所在，中国戏剧甚至成为不少外国人学习中国普通话的一种方式。“其实，在各民族的文化交往中，都有一种共同的文化心理，即对不同民族、不同文化样态，甚至是个人欣赏经验中不常常出现的别样艺术体验的期待与需求，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才真正需要把能够代表中国京剧艺术本体的、符合京剧艺术审美规律的、具有民族风格的艺术作品推介出去。”评论家李春喜说。

　　中国传统戏曲是一门特别需要观赏前提的艺术。它有很多门道，只有在你充分了解这些门道后，才能领略到这门艺术的妙处。汪人元认为，对剧目的立体化宣传推介就显得尤为必要。比如青春版昆曲《牡丹亭》在美国、英国等西方国家主流社会非常受欢迎，白先勇功不可没。他把研究、出版、讲学、演出拧在一起做，事实证明他是成功的。“优秀的传统戏曲与当代观众的距离不能靠降低艺术质地来消弭，而是打开一扇窗，让当代观众跨过戏曲的门槛，通过推介提升之后产生它们之间的共鸣。”

　　汪人元认为，真正有修养的观众，不论是国内还是国外的，只要是有质地的艺术，都会表示欢迎。我们切不可轻信，只有按照西方艺术标准、审美趣味肢解中国戏曲，才能赢得世界观众。用出格来表现艺术创造的大胆，是浅薄的。好的戏剧作品，既体现在对现代人审美心理需求、精神内涵的深刻传达，也表现在现代艺术语言，包括技术手段的娴熟运用，同时又能够与传统艺术有所嫁接，而不是搞拼盘。用汪人元的话说就是“要长在我身上”。

　　“戏曲的各种元素可以被借用，但要与表现题材、整体美学取向和谐一致。它的本体是中国式的，表现的是中国的故事、中国人的情感。就好像一碗炸酱面，戏曲元素就是炸酱面里的浇头，一碗面做好了，有汤有面，加点什么浇头就叫什么面，但它的本体还是面。”罗怀臻说，李安的《卧虎藏龙》，在章子怡与杨紫琼飞檐走壁那个段落里，如果用音乐演奏一段乐曲，我们就会觉得似曾相识，不会有紧张感，但作曲家谭盾运用了中国的打击乐，就产生了一种独特的美感。“现在大量的戏剧创作，是把我们民族戏曲的本体抽空了，把某一个元素弄来做浇头，有些连浇头都不如，只是洒了一点碎葱花，就本末倒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