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哼!你没吃巴豆都要拉稀,我吃过巴豆怎么就放不得屁?其实这算什么屁呀?!则不过是两句人家用烂了的现成话,我搬过来借用一用罢了。”
“哼!你驴尾巴长栅住驴屁股,我没尾巴鹌鹑光屁股。哪用你教训!”
“哼!路不平人人怨恨,理不公气死旁人……”
看形势,双方兵对兵将对将,舌剑唇枪,都快要吵得天翻地覆了。
这时,大顺一拍他那麻木的双腿,瞪着眼珠子吼道:“真是吃着‘妈妈’脚踢蹬——没事找事!谈正事吧。”他是被老伴儿和大儿子搁在竹皮躺椅上像抬轿子似的抬过来的。此时,他依旧坐在自己那铺着垫子的“竹塌”上,脸憋得通红。
二顺一见哥哥生了气,便一颠一颠地走了过来,虎视眈眈地看着小辈们,说: “听见没有?你们耳朵塞上驴毛了?你大伯说是啥?”
兵兵拍下巴掌,笑着说:“我大伯让我们后天吃酒席,吃蛋糕,好爽喂!”
佳佳一听,口水直流,应声虫似地嚷嚷着:“吃酒席,吃蛋糕!油糕、糖糕、高乐高……”
老太太急不可耐地冲着大伙儿叫道:“看把你们一个个馋得咬了舌头!没成色!挑公家哩?!”她跳下炕,对两位儿媳妇吩咐道,“后天就吃炸酱肉丁捞面条得了,不必大动干戈。”
大媳妇一听,立马反驳道:“想要收礼就得付出代价,不吃酒席能行吗?现在都兴大了!”说罢,撅着嘴巴看老二家有何反映。
老二女人慢条斯理地说:“吃酒席恐怕不上算吧?街坊邻居上个十块二十块的,看够不够那顿酒席钱?不如就依妈,头顿炸酱肉丁捞面条;二顿上蒸馍油条配汆汤,——既经济又实惠,还显得大方。怎么样?妈,您说呢?”
老太太用手摩挲着那一身略显发皱的新衣服,说其实不必浪费。
“浪费?我们吃自己肚子里了,怎么叫浪费?”
“那别人呢?让人家挂起料桶?”老太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二媳妇,看她作何解释。不料,这个能干的女人扑哧一笑,眼角浮现出些许狐媚。她说:
“妈呀妈,全村人都来吃才好呢!只怕他们都躲着装洋蒜不肯来呢!”
这时,崔菊香赶忙跟上一句:“这饭岂是让他们白吃的?”
大顺说:“不过得先请来支书和村长,让他俩好吃一顿,再猛灌他们一肠子。”
“为什么?给妈做个寿也要请他们批条子?”大媳妇翻着她的肿眼皮,说。
“你懂得屁!”大顺狠狠地瞪了妻子一眼,好像怪她不懂事。继而,漫不经心地说,“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干饭。通过这一顿饭,让他们给咱挂上个号,把妈的名字早早地给报上去,我听说八十岁以上的老人,乡政府每年补助——”
“二百元;”二顺接口道,“我打听清了:村里每年一百元;县里三百元;活到九十,省政府每年照顾四百元;谁要活到一百岁,上边奖励三万……三万元呀!”
苏翠屏看着眉飞色舞的丈夫,心里激动得嘣、嘣乱跳,真恨不得立即扑过去亲他一口。少顷,她把布满红晕的脸转向婆婆,说:“妈哎!您老人家可得好好地活着,给我们争口气呀!”
正当大家皆大欢喜之际,不料大媳妇泼来一盆冷水,浇得一家人浑身上下透心地凉。她说:“这我也听说了。上边政策是没说的,可是下边的土政策就有点悬:因村制宜!像咱村穷得叮当响,让谁当干部谁不当,哪有什么钱来孝顺老人?”
“我操!”大顺的脸顿时变成了猪肝色,他忿忿地骂道。
二顺两口子也一齐跳起脚来愤愤骂娘。一家子全把老人家给忘了。
“哦!我全明白了!你们给我祝寿?做鬼!你们的孝心!你们……”老太太突然气急败坏地咆哮起来,“你们哄鬼去吧!”说着身体突然僵直了。
“哦?妈——”“妈——”“奶奶——”“您这是怎么了?”大伙儿急了,七嘴八舌地呼唤着,叫喊着,七手八脚地抓弄着,忙碌着。就像刚出窝的马蜂似的,不住地“嗡嗡”,不停地扑救。
莲花老太像面条一样摊开四肢仰面倒在了潮湿的地上…..
接下来的第三天——也就是六月十三这天,一辈子爱起早的莲花老太竟没有早早起床。但她并不是睡过了头,相反,她老人家这一宵根本就没有合眼,她想了很多很多……直到亲戚本家街坊邻居都陆续到齐,鞭炮放过之后,她才懒洋洋地起床,她一边洗脸一边打哈欠,没精打采的样子,像个气血两虚的虚症病人。不是吗?亲戚朋友都齐来向她祝寿,可是她竟然连新衣服都没穿上,这不能不算大煞风景。儿子媳妇们赶紧过来,七手八脚地帮老太太穿戴齐整,披挂好,又把点心糖果都端了过来,敬请老寿星赏光品尝。然而老太太始终不发一言,也不肯赏脸开启金口品尝那些美味珍馐,甚至于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